我不該回來
6B- 張文蕙

依依不捨的離開久久不肯放手的感情,痛苦極了。

卻聽說離別是重逢的開端。那麼,我渴望與他們的重逢。

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和我一般掛念大家,渴望重逢的。

飛機利落的翔滑降落。十年前,我淚流滿面的離開這跑道,然而,此刻我的心情與那時候有著很大的差異。我興奮極了。那天的我大約十九歲,在夢想與感情牽繫間,我倒抽一口氣地選擇了夢想。除了家庭外,我的四位要好朋友也是感情牽繫之一。離開機場閘口那刻,他們二男兩女,有的啜泣,有的哭得決堤。看著他們,我差點就改變主意留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那年紀的我們都已經歷了不多不少的風波,明白了友誼的重要吧!那時候的我們縱使只認識了兩、三年,但感情卻出奇地深厚。我知道,這是時間與經歷把我們巧妙地結合起來。若不是有了經歷,我們或許不會因『同是天涯淪落人』而聚首。又若果我們不是那個年紀結識的話,我們又可能只因想爭奪一張小貼紙而早鬧翻了。我相信,一切都是時間及經歷的偉大傑作。

甫步入機場,除了陌生的接機者外,在網路上說會來接我的小嘉和寶欣也不見蹤跡。我與男友阿建相視而笑,無奈的想:『對了,我忘了他們都成了大忙人。』

安頓一切後,我首先撥電給寶欣。聽到她電話那頭急促的打字聲,我有點慚愧:『是王寶欣小姐嗎?』

『是!是陳小姐嗎?你的保單我們正處理中!……』

『我是……小儀啊。』我對阻礙著她的工作感到越來越慚愧。

『啊!是小儀!你何時回來的?』她的語氣仍有點急促卻溫和起來。

『是今天啊……』

『那好吧!我放工再找你吧!我有你的電話了!找天喝茶!』沒等道別,她掛線了。

五時多了,我想這是放工時間了吧。我撥電給小嘉。現在的他是一本著名文學雜誌的編輯。還記得前些日子他在網路上說過若我回來香港發展定會邀我到他那處工作。『喂,是小嘉嗎?』仍然是一片繁忙的打字聲回應我的電話。

『……哦!是!你是……?』

『你們也真過份啊!都不記得我的聲音了!我是小儀啊!』

『……哦……是小儀,何時回來的?』他的反應沒有他在網路說般掛念我。

『今天啊……找天我們五個出來聚聚舊好嗎?』

『五個?哪五個?』他好像有點老人痴呆症了。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啊!對了!不過……阿橋前年在美國死了。你不知道嗎?』他竟沒有任何悲傷的說。

『什麼?是什麼時候死的?為什麼死了!』

『嗯……聽說是自殺的。阿希幾年前和她談起戀愛來,還去了美國結婚,那時候我們也看好他們啊!但沒幾年阿橋的家人便來電說她死了。阿希也失蹤了。喪禮他也沒出席呢!』他的語氣竟可如此的局外人,我真的有點佩服他。

『那……找天我們三個再出來好了……』
我倚在阿建身旁大哭起來,我開始後悔,後悔回來!沒有回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寧可不回來!

一星期後,在我再次致電預約下,終於把小嘉和寶欣約了出來吃飯。阿建也來了,他說想認識一下我口中常提及的好『知己』們。

寶欣從前的稚氣完全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成熟女性的美妙身段及化著淡妝的無瑕樣貌。她唯一可找到的瑕疵就是她的美麗也掩不住的一點疲態。而小嘉的外貌也成熟多了,可惜已不再如從前般可親。也對的,難道廿多歲的我們還可以如從前般打打鬧鬧的開著玩笑麼?我想,這大概是長大的代價吧!

『你們怎麼了?看樣子好像忙得要死了!』

『對啊!常常找不到單,結果給老闆罵得一頭狗血!大家一場老朋友,也給我填一份吧!』寶欣二話不說便從她的皮包中取出一式兩份的保單來。我也不忍拒絕的準備填寫。

『我填也一樣吧!你們談吧。』阿建把保單拉了過去。

『小儀你又怎樣了?小說有了出版社接收了嗎?』看來小嘉的老人痴呆症也不太嚴重。

『還不知道啊。到現在還沒通知呢!』

『那你有沒有想過留在這兒幫我啊?』他好像聽了喜訊般,我有點疑惑。

『嗯……若大編輯不嫌棄的話,我也不敢推卻……』

『但你可以給你的作品老總一看嗎?若你不介意的話。』

『啊!我當然不介意喇!』於是我把隨身攜帶的小說本交給小嘉。阿建剛好完成了保險。

『你人真好!那找天我們出來再談細節吧!謝謝你!』寶欣流利的推銷口吻真討人歡喜,阿建報以不好意思但快樂的微笑,看得我目定口呆。
就這樣,沒太多的聚舊,沒太多的歡愉,只有太多的失望與公務下,晚飯結束了。我一直期待的、掛念的重逢,就這樣結束了。

兩星期後,阿建說要與我結束。他出走那天,隔著落地大窗,我看見寶欣的紫紅甲蟲車,就泊在對街路旁迎接他。我不該回來,更不該回來炫耀我的幸福。

傷心欲絕下,我再也沒心情等待小嘉那處的工作,我只想再次創作我的作品,完成我的夢想。現在我可擁抱的,只有夢想。我收拾眼淚,收拾行李。電話鈴聲成了寧靜中的喧嘩,吵耳得很。電話那頭是台灣的一位同房同學:

『小儀,出版社那邊給電話來,說本來想給你出書的,但他們有職員在香港一本文學雜誌看到你的小說連載,作者卻是那個什麼小嘉。總編輯說他著實想與你合作,又……又或是和我……,但他說若你肯澄清一下……』

『不必了,謝謝你的轉告,小青,機會交給你吧!好嗎?』未等她說完,我掛上了電話。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想:『這些,是否都是時間和經歷玩的把戲?我們長大了,便學懂奸詐。我們經歷多了,便懂得自私。』

依依不捨的離別一堆久久不肯放手的感情,痛苦極了。

然而,當以為重拾那堆感情時,它卻變了樣子,甚至於傷害了自己,我是否不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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